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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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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群內臣至今也沒辦過這種窩囊事,便是到親王府邸去賜物或是宣旨都是看他們討好恭敬的做派,偏是到國公府去受了氣,他們不能忍。

回宮覆旨時難免添油加醋,幾乎將張思遠說了個大逆不道,也將那趙醫正也一並抖在了禦前,還說他二人意欲離間聖人和太後的母子之情,其心可誅。

皇帝面色難看,王歡覺著這群人是在找死。

也是巧了,太後親手做了件鬥篷,去皇帝的紫宸殿時,恰巧看到那幾個內臣咬牙切齒地說著什麽,便叫過來問是怎麽回事。起初他們還不敢說實情,礙於太後威儀這才吐了話。

然後,太後慈祥的臉被風吹冷了,也沒進紫宸殿,而是掉頭回了自己的宮殿。

當晚皇帝給太後問安時,看見太後食案上擺著酥山,便提醒太後莫要貪涼。

太後答應著,想起劉貴妃愛吃酥山,當即命人給劉貴妃送過去。

皇帝起初還是欣喜的,難得見太後對劉貴妃如此。可當太後宮裏的人端著十碟酥山要給劉貴妃送去時,他的臉就沈下來了:“太後這是要恩賞貴妃宮裏上下眾人?”

太後慈眉善目下盡顯雍容華貴,語氣平平:“陛下寵愛貴妃,旁人得巴結著,有好東西自然是給貴妃一人送去。”

皇帝面色難看。

“聽說貴妃火氣大,酥山能消火,給她送去,免得貴妃伴駕時惹聖心不悅。”太後又吩咐近侍道,“今日外頭的風還行,叫她站廊下吃,去火去得快。”

皇帝心疼了:“太後……娘,這酥山就別賜了吧!”

到底是皇帝寵愛的女人,左右也是故意端上來讓他看到故意說給他聽的,太後點了個頭:“陛下說了這話,那便不必送了。”

宮人們得令,悄聲退下。

皇帝見此間無一宮人了,心知這是要與他細說,面子上更加過不去。

中宮無一子半女,皇帝對皇後不過是敬重,家宴上,皇後顏面大跌也未矯情一句,偏是那劉貴妃得了便宜還賣乖,到底是小門小戶出來的,怎能比中宮的國母威儀?

前朝的事,太後不便過問,後宮有皇後打理,皇後非善妒之人,也無需太後費心。皇帝寵愛劉貴妃,家宴上給她臉面也無礙。可他不能糊塗啊!好好的家宴弄成這個樣子,那些起居郎都是瞎的聾的不成,青史會成灰?

他是皇帝,乃天下人君父,太後不好說他。

“貴妃劉氏恃寵而驕,不敬中宮在前,又險些累陛下落下對下不慈的惡名,責令禁足一月;賜膳之人不察聖意,離間陛下與鄖公舅甥之情,事後不顧儀態,胡言亂語,有失天家顏面,責令即刻賜死。”太後說完,又反問皇帝,“陛下覺著此舉可是妥帖?”

太後意在言外,皇帝頗沒顏面,可還是退了一步:“太後思慮周全。”

“既如此,陛下差人去傳旨吧。”

內侍省首領、中貴人王歡看皇帝從殿內出來似是不悅,忙上前攙扶,得了禁足貴妃的旨意時先懵了懵,太後做了處罰的事卻讓他去傳旨,必是要借聖人之手打壓劉貴妃了。

太後只有純安長公主這一個女兒,幾年前,長公主薨逝的消息傳進太後耳中,她老人家可是大病了一場,長公主只有一條血脈,且得太後歡心,前兩日宮裏設家宴,沒個正經緣由就被趕出去不說,又要在數九寒天之時吃十碟冰食,正常人都受不住,何況張思遠還一直吃著藥!

雖說昨日宮裏辦家宴,可皇後在,即便是聖人不說什麽,貴妃也得推辭不是?別說是皇後還在了,就是不在,昨日還有太子妃在,貴妃為天家妾室,在皇後和皇太子妃面前也是低了身份,偏是眾人都給足了貴妃臉面,她兜不住還要搞幺蛾子,也實在是恃寵而驕了!

劉貴妃聽說是中貴人王歡來了,以為是聖人宣召,嚴妝出殿,卻得到了禁足的旨意,當下身形一歪。得寵十數年,還是頭次被罰,那張思遠病病歪歪的怎麽還不死?

她領旨謝恩後,心裏就要咬牙切齒了。

而素日裏愛拈酸吃醋的幾個妃子得知劉貴妃被禁足的消息後,難得同仇敵愾起來,一起圍爐喝起了小酒以示慶祝。

王歡給皇帝覆旨時,皇帝心情不佳,叫人悄悄給貴妃送了手爐鬥篷之物,還說不能和宮人透露是他送的,讓王歡自己想法子。

那晚,皇帝去了皇後的甘露殿,還差人給東宮賜了些食物。他是皇帝啊,得顧全大局。

劉貴妃禁足的消息傳到了鄖國公府,思夏非但沒喜,反而越發緊張了,這樣一來,劉貴妃必定記恨上她阿兄了。

太後年事已高,有她老人家在,自然能庇佑張思遠,若是不在了呢?聖人寵愛貴妃,宮裏的人不便出來為非作歹,然而她得寵多年,加之貴妃所出的六皇子漢王也得聖寵,朝臣們更是巴結逢迎,今日結下這梁子,張思遠往後的日子不好過了。

張思遠看她呆楞,擡手在她眼前晃了晃:“在想什麽?”

思夏搖頭。

張思遠在她身旁坐下,修長的手指掠著盈盈範光的青瓷茶碗,好笑道:“到底是女兒家長大了,知道有事藏在心裏頭了。”

思夏橫目嗔道:“阿兄就會打趣我!”

張思遠難掩笑意,摸摸她的頭,寬慰道:“你別胡思亂想。你當這事真是只為了我一個人嗎?”

思夏納悶地看著他。

“你不常出門,外頭那些事聽說的也少。”張思遠淡淡地說,“朝中的那些人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。”

思夏支棱著耳朵聽。

中宮無所出,便是皇帝無嫡子嫡女。

皇太子是皇帝的庶長子,雖是幼時得皇帝寵愛,然因登儲君之位以來,或因朝臣對其不滿而在禦前彈劾,或因儲君時有病痛似有不堪擔國之重器的樣子,漸漸失愛於君父。

皇帝寵愛劉貴妃,寵愛貴妃所出的六皇子漢王,中書令更是與六皇子站在了一起,於是許多朝臣見風使舵,像蒼蠅見血一樣,盯著太子不放,天天找他的錯,拐彎抹角地讓皇帝廢儲。既然皇子都是庶子,那麽誰都有機會當太子。

“太後做主處置貴妃,一是為了皇後的顏面,二是為了太子的顏面,劉貴妃若是個聰明的,就該長些教訓,再敢放肆,豈非是對太後處置不滿?”

思夏一抿嘴,心說這倒也是。

然而過了一會兒她又不解了,疑惑地問:“那聖人會……”

“天心難測。”張思遠打斷她,“不要試圖揣測聖心。”

聖人都賜冷菜過來了,他還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樣。從前長公主和駙馬在時,聖人待他如親兒般,現如今態度直轉而下,他內心就沒一點波瀾?

思夏抿了抿唇,再要問些什麽時,卻見他的眼神有些覆雜。

他始終忘不了那年,他到皇後宮裏請安時,趕上皇後要給皇子公主們賜宴,皇後與純安長公主關系匪淺,自然也是極其喜歡他,也留他一起用膳。

一餐過後,只有他暈倒了。

後來的一個月,張思遠都在太醫署養病,他聞著藥味就想吐,真想奪路而逃,可他沒力氣走,父親母親也不來接他,舅舅也不讓人送他回家。後來他才知道,他在甘露殿暈倒之前,父親離開了他。而父親離他而去時,身為人子的他卻沒有為父送終!

那時,京城裏流言疊起,說是張駙馬矜功自伐,蒙蔽上聽,聖人賜死了駙馬。

從前進宮時,守衛們從不攔他,他進了大明宮,以為聖人在午睡,悄悄進了紫宸殿,不小心聽到了吏部侍郎在聖人跟前說他座主為人如何、日後會當如何、於陛下會有如何危機等等,端的一副忠臣姿態,說得涕泗橫流。

沒多久,父親就沒了,而吏部侍郎在一個月後擢升成了吏部尚書,那次轉遷,三省的官員竟然沒在政事堂討論,是聖人直接下的中旨。

也不知是聖人因為失去了唯一妹的信任而惱怒,還是被市井流言說怕了,總之那段時間他賜死了很多人,就當皇後要嚴審甘露殿膳房的人時。聖人也將那群人賜死了。然而,關於張駙馬,關於長公主獨子,聖人一個字也沒提。

打那之後,張思遠一直不敢再吃宮裏的膳食。此次去宮裏赴宴,他也不敢吃。

張思遠介懷當年之事,聖人知道他介懷當年之事,心有不悅,當場讓他離席不說,今日更是賜了冰菜讓他吃。

張思遠明白,雷霆雨露,皆是君恩,可是他實在不敢吃。當年吃了一次切膾,他病到了現在。起初病得嚴重,下床走路都費勁,時常嘔吐,更是瘦成了一把骨頭。長公主憂思難安,三十歲出頭便生了白發,沒幾年便離他而去。

那是他心裏的痛。

這件事的始作俑者他沒與人提起過,也一直沒敢告訴長公主和思夏,其實那些藥很苦,味道很難聞,發病時很難受。他不想讓母親更加傷心,不想讓妹妹更加擔心。左右這“病”快好了,就這樣繼續瞞著吧。

可是因為這事的蔓延,思夏受了驚。

他沒想到以前總是哪裏安靜躲哪裏的小女娃,今日居然敢在天子使面前說出那些話來。能真心實意無所顧忌為他好的人,怕也就只有她了!

曾經為他遮風擋雨的樹盡數枯成了荒蕪之地,如今有一株嫩黃的芽兒冒頭,他的心中如同長成了茂盛的森林。

轉而看著那株嫩黃的芽兒,卻是在呆楞,他心下覺著好笑:“你別胡思亂想了,真的沒事。反倒是我要問你一件事,後日便是冬至了,去大慈恩寺的佛經可是抄好了?”

思夏“嗯”了一聲。

“這便好了。你平日管家勞累,耽誤了給令尊令堂供奉佛經就是我的罪過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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